青春献给深圳,伤痛留给自己
湖南夏天雨水多,这天又是阴天,华姐的手又犯疼了。
与往常一样,华姐今天早起给婆婆和孩子做好了早饭。吃完早饭,华姐就匆匆骑着电瓶车赶去镇上的一家快餐店上班。
每天十个钟,如此生活一天又一天,小心翼翼守护着全家的生活。
2016年,华姐在深圳平湖的一家五金厂打工。厂里给买保险,只有五险没有一金,工资还行。
夏天入职,白班夜班来回倒班。亲情驱散疲惫,予生活以温柔。工作虽累,但还好孩子在身边。
湖南距离广东近,改革开放后,很多湖南老乡都来到深圳讨生活。
2000年华姐从湖南老家来到深圳打工,那时的绿皮火车挤,要差不多10个小时才能到深圳。
第一次来深圳听着火车上老乡的介绍,华姐在一片拥挤和嘈杂声中听到了「那是个大城市」。
来深圳的第二年,华姐就把孩子从湖南老家接到深圳念书了,「这孩子是在深圳长大的」。那时的一切好像都步入正轨,又充满了希望,至少这要比家乡好。
2016年的夏天,在五金厂的日子不紧不慢,11月的一天,华姐上夜班。
华姐在厂里开冲床,冲床是一个危险的工作。机器是吞料的饕餮,饕餮不光吃料,它还吃人,它要求操作工精神必须非常集中。稍有不慎,就会残肢。
打工就是把人规训成机器,拿料、送料,都必须要像机器一样精准。可机器都有劳损的时候,更何况是人呢,倒夜班的时候犯困,可这机器哪知会有黑夜和休息?
那晚夜班,华姐向冲床机送料,「那个机器它就快了,我的手慢了,没拿出来」。
在珠三角地区,没人知道机器吞噬了多少工人的身体。华姐的手就这样「碎」了,同时破碎的还有华姐的生活。
厂里给华姐做了工伤鉴定,8级伤残,其实华姐的工伤够7级了,「那鉴定给人感觉好像我占了便宜似的」。那找律师打官司呢?可没钱怎么请律师,咱们小老百姓也耗不起。
华姐住了院,孩子没人照顾。这从小在深圳长大的孩子,只能转学回老家念书。
两年的住院时间,让华姐结识很多和她一样遭遇的工友。他们一起取暖,一起打气。
一个人一旦有工伤就意味着被淘汰,很多有工伤的工友就不会再有厂要他们,出院后只能回老家,华姐也这样被淘汰了。
华姐在深圳再也进不了厂,面对回老家的窘境,只能再想想办法。
「我们都是病友啊,在一起住院,你传我,我传你,就这样知道了。别人介绍我,我再介绍别人,就这样啊。」
华姐在工伤病友的介绍下认识「左撇子豆浆」。
「左撇子豆浆」是一家开在龙华水尾新村的一家早餐店,老板陈大哥也是一名工伤工人,一次事故让他失去右臂。
因为这样的经历,陈大哥特别关注工伤工人的境遇。陈大哥开店后,生意做得还算红火。他就想把自己的手艺传出去,让更多工伤工人学会这门手艺,好自己开店做买卖,过上有尊严的生活。
后来,陈大哥一直坚持招收免费工伤学员。他有不少学员都开了店,生意不错,人也就看到了希望。
陈大哥的故事在工伤工友圈里,传得广,不少人都知道。华姐听说后觉得挺好的,学门手艺,也许回老家后生计就不用发愁了。
2018年11月,华姐在左撇子豆浆完成了15天的课程。豆浆、肠粉,或者其他早餐,都不在话下。就这样,华姐离开了工作与生活18年的深圳,回到老家,她只带走了伤痛。
回到老家后,华姐开始筹备自己的生意。采购原材料,勘查摆摊地点,一样都不能少。
华姐的老家在农村,到镇上,骑电瓶车也要半个多小时。
她每天4点钟起床准备早餐摊,忙到6点多出发,骑电瓶车驮着待售的早餐出发,到镇上才6点半多一些些。
那时正值冬天,湖南湿冷,冻得华姐手疼。只能忍忍就过去了,因为再疼也要生活。可天冷,豆浆也冷了,这怎么卖?「结果一早上只能卖出去了10多杯」。
10多天过去了,生意都不见起色,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,华姐就在镇上找工做了。
华姐自己分析说:我们镇地方小,都没有在外面吃早餐的习惯;就算在镇上租店面,也没本钱啊。
陈大哥跟她说,到深圳来开店,大城市人流量大,做生意也容易些。可华姐哪能脱得开身,家里的两个老人,还有两个孩子,都需要她照料。
现在放暑假,孩子都在家。华姐每天10个钟的班,中午还要回家给老人孩子做中饭。
「我一个月才一千五,我老公才三千元,有个儿子上学一年的学费要一万六,还有两个老母亲。」
眼下,华姐自己交着深圳的社保,毕竟到现在为止都在深圳交了11年社保了。
「本来我想要公司里面帮我买,我自己出钱,他都不同意。」
「好多人都说要我跟厂里面打官司,但我也没有什么熟人,又没有多少钱,我怕打不赢就算了,所以放弃了。」
「一个月我自己出钱640多,今年七月份又涨了,涨到700多了。」
做生意没本钱,回深圳打工没厂要。「我的生活真的很困难」,生活把她碾过去,可华姐还是把日子一天天过下来了。
青春献给深圳,但所有苦痛都需要劳动者自己来背负,「也是自己的命了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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